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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场迟到十八年的复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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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2-30 15:26:37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八十年代末,改革的浪潮席卷到一座偏僻的小镇。
在铁路局工作的姐妹花封丽丽和华小娥,受到指引,做起倒卖铁路物资的生意。直到一封举报信的出现,事情败露,华小娥身死狱中,封丽丽性情大变。
事情本来就此了结,直到2010年,一桩谋杀案牵扯出当年的恩仇,封丽丽埋藏多年的秘密浮出水面。
本文根据作者个人经历改编,部分虚构。


2010年7月,一个寻常的工作日,我忽然接到市作家协会电话,说有刑警紧急联系我,我问,警方要主动提供写作素材吗?
作协人员让我别开玩笑,说有命案。
我匆匆赶去,见到三位警察,臂章都标着“铁路公安”,一位年轻警员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A4纸问我:“这个人你认识吗?”
一张监控视频的打印截图,看起来像银行业务大厅,一名办完业务准备离去的客户的正面形象被画了个圈,三名警察盯着我等回复。
“是封丽丽。”我心头掠过一阵不安。
三位警员收起图片,客气地跟我说:“麻烦你走一趟,我们知道你掌握很多封丽丽的细节。”
我跟着他们上车。在车里,三位警员和我聊起调查的经过。
原来一周前,铁路公安接到群众报警,清水县境内一段偏僻的铁轨上发现一具尸体,被列车倾轧得面目全非。由于事发路段是一处大转弯,两旁是高耸的山体,多年来常有动物和人对通过的列车反应不及时,死于非命。周围居民对这次事故也并没大惊小怪。
两名警员检查现场,还真的发现了异常:死者男性,衣着很考究,不像附近山民;尸体的颈部、胳臂等全身多处呈现出焦灼、乌青等状,身上找不到任何证件和财物。

警员意识到,这不是一场交通意外。





随后刑侦技术人员入场,通过现场痕迹、尸体表现,很快就确定了结论:死者先是遭受了高强度电击,死亡后,再被拖到铁轨上让列车轧的。也就是说,这是一起谋杀案,第一作案场地另有他处,凶手把尸体拖到这里,故意造成交通事故的假象。

案件升级,公安组成立专项小组调查。第一步是确认第一案发现场,大家一致认定,造成如此全身多处焦黑,内脏器官多处受损的,只能是千伏以上的工业电流。于是迅速摸排,方圆几公里有这种电击条件的,只有山涧里一个小型铁路供电厂。

供电厂位置更偏僻,距离铁轨大约一里路,安放一排排庞大的输电设施。整个厂区只有六名职工,法医报告的死亡时间是头天晚上九点,六名职工都有无作案条件的证据。

听警方说完死亡时间,一名副厂长插了句话:如果死者是昨天晚上九点左右遭强电击而亡,那会儿,我们电厂正在进行两套储电设备的过电,过电台会产生几千伏的高压电。

警方立即让副厂长带着去查过电台。果然,在那里地面发现一片焦黑浑浊的斑迹,一名刑侦技术员用手指抹了抹说,是人体灼伤后留下的。这里应该就是第一作案现场。

副厂长介绍:工作状态下,这里非常危险,你们进来时也看见了,要进入这里得通过好几道卡口,只有铁路内部职工才知道,不熟悉的人即便放他进来,也根本到不了。

这个信息让警方眼前一亮,看来可以划定嫌疑人的范围了,就在铁路职工中间排查。可是供电厂深处大山,凶手是如何让死者在这里接受电击,然后又将尸体托到铁轨上,警方无从判断,再次经过细致审查,那六名电厂职工仍被排除在作案嫌疑之外。

案件陷入停滞,死者本身也无从查起,尸体已面目全非,随身找不到钱包、手机等任何物品,看来凶手是在反侦察。

就在希望即将破灭时,警方在死者铁轨附近发现一块比较新的薄荷糖,这种糖在KTV、酒店或者一些办事大厅的前台很常见,放在果盘里供顾客免费拿。警方不确定是路过火车上乘客扔下的,还是从死者身上掉下来的。

抱着一线希望,警方从薄荷糖的包装上找到生产厂家,得到信息:他们是一家刚打入市场的食品公司,这种薄荷糖他们只攻下了邮政储蓄银行这一个客户,但对方说,客户在上海,只有部分营业点用他们的薄荷糖。

只剩下这一条线索,尽管希望渺茫,警方还是派人奔赴上海,根据食品公司提供的客户名单,对二十几个营业点逐一调查。结果令警方欣喜万分:终于在一个监控视频中,查到了和死者身材、衣着相同的身影。

再根据银行提供的资料,得到这个身影的信息:张爱民,男,49岁,某进出口企业老板,身价数千万。几天前他在这家银行取过一笔二十万的汇款,而汇款方,正是清水县人。警方赶赴张爱民的公司,员工反映,老板已经失联多日。由此基本确定死者就是张爱民。

银行交易记录显示,给张爱民汇款的是一个叫华天的人,警方顺藤摸瓜,查到华天的信息,18岁,在北京某大学读大一。

马不停蹄,警方坐上最后一班高铁去北京,找到正准备上晚自习的华天,小伙子青春阳光,一脸懵圈地看着眼前疲惫不堪的老家警察。他最近都在学校,张爱民死亡时间他正参加校园辩论赛,成百上千的师生都是证人。

“或许,是别人冒用我身份证在银行汇款吧,我这人邋遢,高中时丢了好几次身份证呢。”小伙子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冲警察笑。

铁路警方这边,只好再去汇款的邮储银行翻找监控,想查出汇款人,最终锁定了封丽丽转账的画面。

“你不是跟踪采访了她很久嘛,等会儿仔细讲讲。”警察讲完,车子停下,我往窗外一看,是蓝白相间的警局大院。






在一间简易的会客室里,我对警察说起了认识封丽丽的过程。

三年前,也就是2007年初秋,我参加了市作家协会一个怀旧主题的写作项目,从小对铁轨和火车着迷,我选择写一条仍在运营的旧式25B型绿皮火车,打算将上世纪的铁路余韵记录下来。

这条线路很短,全线两百多公里,埋伏在崇山峻岭之间,沿途总共七八个小站。这一年,全国铁路第六次大提速,有提案说这条线路客运量少,没什么经济价值,应当取消,当地铁路局考虑这是大山居民最便捷的出行方式,最终作为民生福利保留下来。

作协领导通过熟人,介绍这趟列车的列车长张师,安排我跟车采访。起先张师拿腔拿调地跟我讲话,开口就是“七项规定、十个严禁”。我跟他开玩笑:“张师,咱这不上报纸也不上电视,我就是写写随笔,小学课文有一篇《夜走灵官峡》还记得不?跟那差球不多。”

“噢——”黑瘦的张师眼皮子一抬,戴上作业手套,一边检查水箱一边放松下来,笑呵呵地用河南腔说:“早说嘞!俺还以为上级要做新闻宣传呢,不过你也看了,实在没啥好写,车是淘汰的老型车,车组人员也是没啥指望的老职工,边为山区服务,边等退休,线路埋在穷山沟沟,电杆上的鸟儿都比俺们有趣。”

没了负担,跟张师就容易沟通多了,跟他在线上来回跑过两趟,该说的都说完了,张师也从我这再找不出解闷点,打发我去采访乘务员封丽丽。

“这老娘们儿,贼能祸害俊小伙。”黑瘦的张师一口河南话,嘎嘎笑着。

封丽丽的列车员室没人,门内玻璃上用吸钩吊了一包卫生巾,上面粘着“免费使用”的不干胶标签。这“小面包”就像迷室钟摆,随着火车的节奏兀自摇晃。

车厢过道那头,封丽丽的身体像只蛞蝓,软绵绵地斜倚着一张硬座席,低头跟几名打扑克的年轻乘客搭讪。

小伙子们对她并没兴趣,头也不抬互相催促着出牌,封丽丽就甩了个白眼,挺着鼓鼓的胸脯朝我们走来。





“你采访她。老封是正儿八经的老江湖,也能谝,俺得去检查交接本。”张师掐灭烟头,把我往封丽丽那儿支,末了又意味深长地补充:“好好把握,她可是个**……”

封丽丽走到眼前,惨白的脂粉涂到脖颈,眉毛画得尖细高挑,眼影浓重,面孔像唱京剧的老旦。烫一头紫红色“麻辣卷”,跟淡蓝色的铁路制服十分违和。列车忽然驶入隧洞,我恍惚看见她变成即将作法的女巫。

回过神,我推推眼镜,笑着朝她打招呼:

“封姐,你门口挂着一包卫生巾是做什么用的……”我觉得可以拿这个为话头,跟她聊开,封丽丽又翻了白眼,扭腰摆臀昂着头从我面前穿过,刺鼻的香水味被灌进来的风顷刻吹散。

没想到封丽丽似乎很排斥跟我这个“眼镜男”接触。

甩过我后,她走到张师面前,她用白手套抽了一下他,扯着公鸭嗓责骂:“你当领导的,能不能干件正经事?啥人都给我这拱。”

张师不搭理她,转过身偷笑,我窘得满脸通红,等封丽丽走远了,我气呼呼地想:这种人没读过啥书,见到模样像“文化人”的就排斥,故意摆出老江湖的优越感。再加上张师说她超级有钱,那就更有底气藐视我这种穷酸佬了。

越想越羞恼,我口不择言地跟张师说:“她也只配跟市井走卒打交道。”张师脸垮下来,“哼哼”两声,我才意识失礼了。大概由此生了芥蒂,后面我的采访被全车组人冷落。我这才明白,他们这些老炮儿,平时互损无下限,但容不得外人说自己人半点不好。

尽管沿途山岭间的秋景美不胜收,我还是识趣地结束了跟车。回家整理采访素材,初稿甫一成型,先寄给张师看,希望指正里面的谬误,或者不适合写出来的东西,毕竟不希望发表后给受访者带来什么影响。

稿子的内容主要是这趟绿皮火车和当地山民的关系,顺带写写沿途的风物人情,另外,凭着我多年对机车型号的研究,也加了点铁路改革的内容来增加文章的厚重感。张师说了声“好的”,我就等下文。

隔天,我接到电话,一听干瘪的公鸭嗓音,眼前立刻浮现出封丽丽那张脂粉浓重的脸。

“小焱,姐从张师那读了你写的文章,一下子就着迷了,真哒。”她对我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,我好像能看到她一边讲话,一边扭动蛞蝓般的躯体。

“但是,”她一字一顿地说:“写到铁路改革,看到你有几处常识性错误,我就跟张师要来你的电话,必须要亲自纠正一下。”







封丽丽指出我文稿中的两处错误:第一,全国铁路“包干指标”改革是在1986年,由于她们这条线路地处偏僻,不被重视,实际改革拖到1988年。

第二,也就是重点,我写改革后,铁路段的物资部门就衰落了。封丽丽逐字逐句强调:衰落只是表面,实际上不少人依托关系,靠计划外指标闷声发了大财,要是放到现在,判个十年八年没问题。

封丽丽对这些内容如数家珍,加上张师多次提及她的富有,我判断,她或许就是改革背后的受益者,当我隐晦地求证时,却遭到她迅速而坚定的否认。

“我不是,要真像他们说的是**,还用得着天天跟狗一样跑车?”

我疑惑她热心帮我改稿的目的,暂时按兵不动,看她后面怎么说。果然,指正完我的谬误后,她严肃起来:“为了让你的文章更加出众,可以再加一些不为人知的内幕。”

“什么内幕?”

“1988年开始,局里有干部内外勾结,倒卖铁路物资,套取国家资源,陷害内部职工,你要是能把这个写出来,姐保你名利双收。”

我明确告诉她:“这种涉及国家单位和公职人员的报导,你如果拿不出明确指证,即便我写出来,也没有媒体敢发表。”

封丽丽沉默了几秒,继续说,铁路局倒卖物资的干部叫张爱民,他和南方商人刘金鱼合谋套取国家财产,然后栽赃给手下员工华小娥,让华小娥白白受冤坐牢,最后死在牢里。这够清楚了吧?

我写作向来没涉及过这种大单位的内幕报导,就没敢接下封丽丽的话。她的语气变回之前的盛气凌人,说,一个大男人做事畏首畏尾,真他妈不爽快!最后留下一句,你好好想想,要是愿意报导,咱们可以见面详谈。

挂了电话,我向张师打听封丽丽的故事,问了一通她的工作经历、家庭情况、致富之路后,张师 “哎呀”了一下,恍然大悟地反问,她是不是又想为华小娥翻案?这么多年过去,老封还是不死心,我早该想到她跟我要你电话是这目的。

张师聊起早年间封丽丽的故事。

封丽丽和华小娥是同村,80年代初,两姐妹**年华。当时封丽丽还是一个见到陌生人就脸红的乡下姑娘,性格乖巧腼腆,而同伴华小娥漂亮大方,性格泼辣,整天领着封丽丽山上山下耍。

封丽丽家庭条件差一点,父母先后早逝,只有一个智力有问题的弟弟和她跟着奶奶生活。弟弟是村里任人欺辱的对象,每次都是华小娥挺身而出,这进一步加深了封丽丽对她的依赖。

中学毕业后,华小娥带着封丽丽偷偷报名参军,幸运的是,两人都被选进部队,这在他们封闭的老家成为轰动一时的大事。自此两人就脱离开了封闭贫穷的大山。

在部队历练三年,到1985年复原回来,两姐妹在老家享受到特殊礼遇——吃饭可以进堂屋和男人同桌,不用蹲灶房。全村只有她们两个女人享此殊荣,因此在两姐妹眼中,只有对方才有资格做自己的朋友。这时的封丽丽渐渐褪去了农村姑娘的羞涩,但还是什么事都先跟华小娥商量。

退伍安置,两人都被分配进当地铁路局,成了列车乘务员。两人跑的线路不同,但每周至少有两天时间相聚,从天南海北回来,给对方捎带各色礼物,讲述远方的见识。

眼界和经历的拓宽,让封丽丽进一步蜕变,她已经能独立轻松应付各路难缠的人物和事件,不再是那个躲在华小娥身后的女孩了。

不过,正因为见识了外界的凶险多变,越发珍惜唯一的姐妹华小娥,两人感情比亲姐妹还好。

1987年底,容貌漂亮的华小娥和大她四岁的机关物资处股长张爱民谈恋爱,半年后,张爱民托关系把华小娥从辛苦的列车员调到车站机关,成了坐办公室的干部。华小娥让封丽丽再等等,找到合适机会,也让张爱民尽快把她调进机关。

时值国家经济结构变化的萌动时期,张爱民对刚刚开始的铁路改制政策比较熟悉,敏感地意识到,这中间存在国有资产私有化的漏洞,对少数掌握资源的人来说,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。他把这点透露给华小娥,敢想敢干的华小娥不愿错过,大胆地拉上封丽丽,告诉她“可以干一票”。

封丽丽对华小娥言听计从,为了避嫌,他们用封丽丽智障弟弟的身份注册公司,华小娥则利用张爱民在机关里的资源,八面联络,倒手铁路废弃物资。

这项见不得光的事业很顺利,列车员的作息制度是上二休三,封丽丽跑完车就利用充裕的时间跑腿办事,有时忙乱,但还算有条不紊。





与此同时,封丽丽在列车上遇见广东小商人刘金鱼,这个男人虽然年轻,但言语犀利幽默,懂得察言观色,更让封丽丽欣赏的是,思路非常敏捷,无论讲什么话题,他总会把别人带到自己的知识范围里去。

尽管知道这样的人是跑江湖出身,路子野有能力,但难以俘获,封丽丽还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。

况且她的生活也需要一个能力强的男人,一个平庸男人不仅无法接受她奔波的跑车生活,对她和华小娥的事业也带不来任何帮助,反倒会碍手碍脚。跟刘金鱼在一起,完全没有这种顾虑。

当时,刘金鱼准备去封丽丽老家清水县城开一家专治疑难杂症的黑诊所,在旅馆都已经把房子租好了。封丽丽把全部依靠和未来都寄托在刘金鱼身上,就劝他:“在这小县城无照行医,虽然骗小地方的人挺暴利,但毕竟不长久。”

随后,她毫无保留地说出和华小娥的事业,让刘金鱼先从仓库搬运做起,以后想办法给他分红。

刘金鱼这才发现,这个女列车员背后还藏着这么个宝矿,扔下小旅馆里的人体经络模型,转身去给张爱民华小娥打下手了。





张师说,华小娥和张爱民越做越大,有人举报,导致东窗事发。后来司法机关公布案情,华小娥是参与倒**有资产的主犯,罪证清楚,审判时她自己也认了罪,这是没问题的。

结案后事件的发展,就属于她们四人的纠葛了。

问题核心在于对张爱民的宣判,事发前,他的关系在单位内外根深蒂固,从查案初期,就多方活动为自己洗脱罪证,最终判案时,他的处理结果只是违反工作纪律,被开除了公职。这样反倒让张爱民没了约束,放手大胆地下海经商,后来去上海,竟然还混成了老板。

封丽丽认为不公平,张爱民才是主犯,应当得到重判。这些年她一直指认这是个冤案,说华小娥当了张爱民的替罪羊,替他去坐了牢,张爱民薄情寡义,不仅没有念华小娥的好,反而将全部罪责甩给她,自己逍遥法外。封丽丽认为,华小娥讲情义,被张爱民的花言巧语蒙蔽,这才心甘情愿替他扛了下来,葬送了自己一生。

“噢,那封姐联系我的目的,就是想让我帮她翻案?”我在电话里问张师。

“嗨!”我听出张师点着了一支烟,猛吸了一口说:“你听听就好,华小娥入狱半年后,老封天天托人上诉,当年上级调查机关也重审过,维持原判,要真有问题,早就翻案了。我们老同事觉得呀,这事儿对老封刺激挺大,毕竟当年她跟华小娥关系好得没法说,接受不了她蹲监狱的事实。”

最后张师劝我,把老封当成祥林嫂安慰两句得了,她为给华小娥翻案,一辈子没成过家,明年就退休,下半生就守着这点陈芝麻事儿当个奔头呢。

“那我有个问题,张师,封丽丽怎么有巨款成为**的?”

“我给你纠正啊。”张师忽然提高声音:“都是我们这帮老职工随便惯了,玩笑开起来没个谱,瞎编的。当年案情通报,涉案金额上百万,实际追缴回来的只有六十万,我们就开玩笑,说剩下四十万被老封藏起来了,不管她高不高兴,都叫她**,时间一长成习惯了。”

哦,原来是这样。

和我通过一次电话后,封丽丽隔三岔五发信息,说可以提供种种内幕,希望我认真考虑。我每次都回复几句安慰的话,要么推脱说有其它写作任务,她的案子有空再说。封丽丽觉察出我的敷衍,有一次,忽然发来一张照片,说二十多年了,这东西没给第二个人看过。

我看清楚了,那是一张发旧的存折,存款额度四十万。

见面地点是封丽丽约的,就在清水县火车站下坡处的一间川菜馆里,封丽丽比约定时间晚了半小时,她穿着铁路制服,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进来时,先对着我骂了一句:**×,会车停靠,晚点了。





工作的疲惫,晚点的焦急,大大降低了封丽丽的表述欲。菜点完,她就靠在椅子上一边喝茶,一边支离破碎地讲着,不时冒出旱烟般呛人的脏字。由于情绪不佳,她扑满粉尘的脸上皱纹毕现,眼袋下垂,像马戏团落幕后的小丑演员。

她也意识到不在状态,点上一支烟后,用手指点点我说,要不是你们男人没好货,哪能毁掉女人一辈子。

“我听出来了,你说了半天,无非就是在骂刘金鱼和张爱民,但我作为一个写文章的人提醒你,仅仅依靠主观厌恶,不可能给谁翻案。我这次专门跑清水县来见你,仅仅是想劝你,别折腾了,案子都过去了。十几年前你的朋友们都已落网,你坐收渔利拿到钱,安安稳稳过完下半辈子比什么都重要。

封丽丽气得嘴唇发抖,说,好,老娘给你讲讲真相,找你写我的故事,并不为给谁翻案。我哪能不晓得,要能翻早就翻案了,用得着找你这个毛都没长全的小破孩?

我激将成功后,封丽丽才有头绪地从当年的案件讲起。

那时,华小娥和和张爱民生意做得越来越大,到1990年,公司每个月的流水都是十来万,封丽丽胆子小,开始害怕,但财富流水般涌入,刺激着华小娥的兴奋点,她甚至不顾张爱民的劝阻,为了获取更多资源,明目张胆地往更高领导的办公室送礼。

刘金鱼也是一把跑腿的好手,负责物资的实际周转,每天风雨烈日里送货交割,虽然也经手收账等资金项,但笔笔都给封丽丽和华小娥明示,尤其往华小娥那里跑得勤快,让两姐妹放心不少,给他的酬劳当然也毫不吝惜。

直到有一天,华小娥试探性地问封丽丽,刘金鱼靠得住吗?

封丽丽想了想说,没问题啊,账目明明白白,出了多少货,你那边不是也有账本嘛,何况他天天往你那里跑。

华小娥说,我是说对你的感情。

封丽丽一脸迷惑不解。





华小娥轻描淡写地告诉了封丽丽整个过程:一次她跑去公司仓库查货,刘金鱼正在闷热的厂房跟工人搬运钢枕,赤裸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沉浸在粗粝的体力劳作之中。

男人强健的肉体使她有些迷离,这是一个和文弱干部张爱民完全不同的男人。华小娥忍不住喊了他一声,刘金鱼回过神,喘着大气望着她笑。

回到办公室,刘金鱼一边擦拭瓷实的身体,见华小娥讪讪地笑,就别有意味地说了一句:丽丽跑车三天都没回来了。

见华小娥并不厌恶,刘金鱼就走到她身边,扶着她的双臂,华小娥没怎么反抗,就被抱进了里面的小隔间。

华小娥讲完这些,劝封丽丽,这种随便的男人,你还是跟他分了吧。转身离开的时候,甚至嘴角还笑了一下。封丽丽对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想了很久,是华小娥对自己轻易被刘金鱼得手的自嘲,还是替好姐妹看清一个渣男的庆幸。

当时,封丽丽并没表现出任何愤怒,脑中只闪过一个接一个的惊愕,她把未来都托付在刘金鱼身上,却遭受这个男人的背叛,更没想到是和最信赖的姐妹华小娥一起。

华小娥离开后,种种念头像地下渗出的水一样汇集在封丽丽眼前:

小时候在老家,华小娥家里条件好,自己却只有年迈的奶奶和智障弟弟,被村里人嘲笑自己是华小娥的贴身丫鬟;

当兵时,华小娥在轻松的通信班,她在辛苦的侦查班,还是觉得她高高在上;

转业到铁路后,容貌漂亮的华小娥又搭上了机关干部张爱民,坐进办公室,而自己却一直辛苦跟车跑线路,碰上刘金鱼这么个小混混;

后来倒手物资,也是她赚了大头,却把公司注册这种更冒风险的事安在自己的傻弟弟头上,自己和刘金鱼像她手下打工的……

这些事,封丽丽从没往深里想过,一直把华小娥当可依靠的好姐妹,甚至为她的漂亮、魄力而骄傲。

现在,封丽丽看出来了,华小娥的钱越来越多,她疯狂藐视一切,连自己对她忠心耿耿多年也不放在眼里,对自己的男人说睡就睡,还跑来炫耀。

封丽丽越想越觉得,她只是华小娥的一件陪衬。她决定报复。

“想了一个月,我就给上面写匿名举报信,把华小娥的事抖个干干净净。”封丽丽猛吸着香烟说:“这封举报信,把华小娥送进监狱,也让我愧疚了一辈子。”

封丽丽最初抱着和华小娥同归于尽的决心,为了一次性检举成功,她在举报信里将华小娥的底细陈述得一览无余,连她对张爱民的打情骂俏私房话都写出来了,这都是两人谈恋爱时,华小娥告诉她的。

“别怪我狠,是你先对不起我。”将举报信投进信箱前,封丽丽自言自语。

案发后,封丽丽照常出车上班,静静地等着司法人员找上门来,反正华小娥迟早会清楚,能这么详细罗列她这么多细节的,只有封丽丽,到时候她肯定也会拉自己进去。她已经做好了坐牢的准备。

案件在局里闹得天翻地覆,却没有人来调查她,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,去段机关打听,都说华小娥犯了大罪,却没一个人提起自己。

直到第二个月,才有纪检人员在封丽丽一次**后找到她,问了几句当时注册公司的情况,查清楚犯罪公司是借封丽丽智障兄弟的名义注册的,拿笔记本记录了几行字就走了。

封丽丽疑惑很久,直到公审,也没有司法人员再找过她。结案公布后,她才明白,华小娥独自揽下所有罪证,为张爱民和她尽可能洗脱掉干系。

张爱民身为干部,为华小娥的倒卖资产提供了方便,受到处分辞去公职,但由于华小娥的保护和自己运作,再没有其它处罚。

封丽丽本身没参与太多,只是初期帮忙跑了些腿,被华小娥说成“是受指使完全不知情的行为”,转而把属于封丽丽的责任,都推给了实际操作的刘金鱼身上。

刘金鱼闻风逃之夭夭,直到现在还没抓捕归案。

看到这样的结果,封丽丽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,华小娥明知是她写的举报信,非但没有供出她,反而提供了最大限度的保护。和姐妹情相比,刘金鱼算得上什么呢?覆水难收,封丽丽只能在痛苦和自责中备受煎熬。

最终,华小娥被判了十二年,半年后的服刑期间,封丽丽去监狱探视她,隔着窗口,封丽丽还没开口就泪流不止,看着眼前的好姐妹,她痛哭着问:“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?”

华小娥没有寒暄太多,探视时间很短,她反复对封丽丽提及:“你弟弟生活可怜,今后一定要把弟弟生活照顾好,没事多替我去看看你弟弟……”

多年的姐妹关系,封丽丽意识到,华小娥在这种情况下还如此关心她的傻弟弟,一定是不同寻常的暗示。

探监第二天,封丽丽就去了弟弟住处,弟弟快二十岁了,生活不能自理,说话也讲不清楚,一切靠奶奶照顾。封丽丽问不出什么,只能自己翻箱倒柜。

不一会儿,她从药匣子里找出一张四十万的存折,看日期,是自己刚投寄完举报信那阵子。恐怕是华小娥觉察到风吹草动,感到情况不妙,连夜悄悄回村用封弟的身份证偷存下以防万一的。

封丽丽理解,一开始华小娥就不愿牵连她,所以没告诉她这事,没想到果然出事了,只是万万没想到是她举报的。

封丽丽收好存折,又去见了华小娥。一见面就说,弟弟很好,他知道了你的关心,非常惊讶。她故意把“关心”和“惊讶”两个词说得很重。华小娥也听明白了,回复她:后面看机会,能争取减刑就尽快减刑。

封丽丽坚定地点点头,她明白,华小娥希望她用这笔钱打通关系,早点把她放出来。可是还没等到她找好关系,华小娥在狱中就得了急性肺梗塞,直接被送到了医院急救室。






等到封丽丽多方奔波摸清所托关系时,单位收到监狱通知,华小娥已经因病去世。

消息传到封丽丽耳中那会儿,华小娥的遗体已经在殡仪馆火化。封丽丽去了趟清水县殡仪馆,然后失踪了整整三个月。

三个月后,封丽丽重新出现在工作岗位,带着厚厚一摞举报材料,实名列举前铁路局干部张爱民侵吞国有资产,栽赃华小娥的过程。“我要为姐妹翻案!要把张爱民抓捕归案!”

封丽丽逢人便讲,起初司法机关还派人重新翻查案件,但因为案件已结,加上主要当事人华小娥已经去世,其他两个关键人物,张爱民远在上海,刘金鱼更是杳无踪迹,都很难追查。

封丽丽的上诉就被一直搁浅,她大闹几回,反倒让上面以为她有精神疾病,更加不愿重启调查了。

封丽丽只能继续上班跑车,但像完全变了一个人,精神时常紊乱,对周围的人暴躁凶狠,一个人时自言自语,成了不折不扣的“铁老大”,化浓妆,抽烟,嘴里彪脏话,一副“老娘还有什么好在乎的”混世模样。

同事们多少知道她和华小娥有牵连,但并不知道她是举报者,就在生活和工作中处处照顾有加,为了保护封丽丽,领导还时不时给她休个短假。

她一直单身不结婚,此后多年,跑车遇到形形色色的男人,长得帅的,勾搭两下,能来就来一段露水情缘,同事们跟她开玩笑,说她准备当“千人斩”,她鄙夷地说,男人都不是好东西,只会祸害女人,我替天行道,为姐妹们扳回一局。

同事们发现,封丽丽对男人充满了不信任和嘲弄,对女人却关怀备至近乎殷勤。正是那时起,她的列车员室始终挂一包卫生巾,供旅途中有需要的女性乘客免费使用,这个习惯坚持了二十多年。

“我从1985年上岗,到现在整整跑了二十多年的车,见过的人遇上的事,比你吃过的饭都多。”封丽丽坐在我对面,神情黯淡,眼神浑浊,只剩血红的嘴唇成了面孔上最后的鲜艳,她嘲讽我说:“真以为我会指望你个耍笔杆子的翻案?”

“那你总不会绕这么大弯子想把我凑进你的‘千人斩’里吧?”我问。




封丽丽张嘴大笑,一阵烟把她呛得眼泪直流。她说,不过我确实佩服你写的文章,张师给我看你写这条线路的文章,我第一次感觉出我这工作这么……有诗意。

“因此我就有个打算,给你讲讲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,你把它写成一部小说。他妈的,既然法律惩罚不了张爱民,就把这个渣男写进书里,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,让他遗臭千古,一解我心头之恨!”

我笑了,跟她说,现在互联网开始发达,网上什么都有,你可以把这些经历写在网上,故事这么精彩,说不定就火了。

封丽丽先是一愣:“互联网?有那么神奇?”不过她又讪笑着摆摆手:“我老了,你们年轻人那些玩意儿我不会玩,我只相信你,因为看过你写的文章,让我写是写不出来的。”

我听后心生恻隐,或许她的讲述不够准确,但将人生希望寄托于编一部有趣的小说,以这种方式达到安慰,让我这个写作的人难以拒绝。

等菜上齐了,封丽丽也开始进入状态,从头讲起她和华小娥十几岁的事,但她心怀的怨念太过深重,回忆太苦,一说到华小娥的细节,她就不停抽噎无法自已,吃进的菜甚至从嘴里流出来。

我暂停她的讲述,一次性猛然释放多年积压的情绪,很伤身体。我让封丽丽挑个时间慢慢记录,或者哪天她想说什么,就通过短信给我发一段,哪怕等到明年退休后讲也行。

可那次面谈之后,封丽丽再没联系过我,我发过几条问候短信,没有得到任何回应,她的故事也就搁置下来。

“这就是我和封丽丽接触的全过程。”我看着对面的警察说。

离开铁路公安局的时候,警察把我送到门口问了一句:“如果张爱民真是封丽丽杀害,作为文字工作者,你当时如果成功疏导了她的情绪,把她的讲述写成小说,满足了她的发泄欲望,你觉得,悲剧能避免吗?”

我摇摇头,心想,有些怨念只能自救。





三天后,警察穿着便装开车到单位楼下接我,说:“这次我代表铁路警方,邀请你参与案件侦破。”

据他说,在清水县城封丽丽的家中抓捕时,这个刚退休的女乘务员一脸平静地坐在沙发上抽烟,等烟抽完了,才缓缓伸出双臂让警察拷走。

交代过程也十分顺利,封丽丽承认自己诱杀张爱民。她和我那年见面时,听我介绍互联网,忽然启发了她:互联网这么神通广大,能不能查找到张爱民呢?

封丽丽专门跑去网吧,在网上到处搜索张爱民。张爱民已经是个老板,身份信息和照片都挂在网上,被封丽丽一眼认出。

确认后,封丽丽开始谋划作案,一直等到一年后退休,她从黑市上买来别人丢掉的身份证做姓名,以做生意的名义引诱张爱民前来清水县,设法杀掉给华小娥报仇。

为了使张爱民相信自己,封丽丽取出以弟弟名义储存多年的四十万存款,先将二十万打给张爱民,谎称是“订金”,张爱民最终上钩,来到清水县。

封丽丽熟悉铁路电厂,在她的指挥下,张爱民一步步走进供电厂的过电台,时间一到,数千伏电流通过,张爱民瞬间成为一具焦尸。过电完毕后,封丽丽从过电台背走张爱民的尸体,扔在附近铁轨,让列车轧过,伪造成交通事故的假象。




“照她这么供述,物证言证一切都讲得通,我们可以立即结案。”负责此案的老警察摸摸鼻头,沉默了几秒说:“但是,根据我半辈子破案经验,如果某些疑点能解开,说不定案子会是另一种结果。”

我问是什么疑点,老警察罗列出三条可疑之处:

第一,张爱民死前是上海一家市值数千万的企业老板,怎么会为区区二十万的订金亲自来到偏远的清水县,况且以正常商人的思路,又怎么完全听信封丽丽的遥控指挥上到过电台那种奇怪的地方?

第二,警方在张爱民的公司调查过,近期根本没有和清水县这边的汇款,封丽丽的二十万是打到他私人账户的,正常的生意来往,账目都是走公司公账,张爱民明知道不合规,怎么还只身前来?

第三,封丽丽似乎在故意隐瞒什么,她和当年的华小娥一样,将所有罪责都背在自己身上,警方指证的所有案情,她都一口承认下来,这种表现是典型的包庇。

“以上只是我的疑问,并不构成真正的罪责,况且封丽丽解释的无懈可击,她说张爱民是私企老板,当年做进出口业务本身就是靠打法律擦边球起家的,不走公账的事情很常见。

“她谎称自己有一笔价值千万的国有资产要私下贱卖,他才肯冒险前来的。张爱民以前就是国营单位干部,知道碰上这种倒卖往往会大赚一笔。”

封丽丽这么一解释,倒让老警察哑口无言了。但凭一个老刑警几十年的经验,他还是不甘心这番解释,就找到了曾经采访过封丽丽的我,希望我能帮警方获取点信息。

在一间空荡荡的审讯室里,我见到了嫌疑人封丽丽。此刻她没了浓妆、没了染发、没了铁路制服,面孔皮肤松垮,头发凌乱稀疏,垂着眼皮,和上几次见到的她相比,完全是另一个人,一个年迈的老太太。

“你的故事,我准备在警方结案后,写成一部纪实小说,现在很难遇到这样曲折的题材了,相信小说一定能火。”我拿出在茶室聊天的状态,封丽丽似乎也饶有兴致。

“那你可得好好写,我的事情已经被这些警察反复问了个底朝天,再没有比他们笔录更详细的了,你写作的时候可以参考参考。”

话头被她堵住,我有些尴尬,只好直面进攻。

“封姐,不管怎样你这是命案,后面一判,你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了,你的人生可以是个被隐藏的结尾,但是你的故事结尾,我希望不要留有悬念。”

我看到封丽丽眼睛在闪着光,但最终她投给我一个无可奉告的微笑,我知道没必要耗下去了。

从审讯室出来,我本想给老警察道歉,封丽丽想隐藏的东西,看来是谁都撬不出口了。但半天没找到他人。正准备离去,老警察带着两名年轻警员从楼上急匆匆下来,从我身边经过时,他脱口一句:“刘金鱼落网了,案中有案。”





原来封丽丽被捕后,警方调出二十多年前华小娥倒**有资产案件的卷宗,网上寻找刘金鱼等涉案人员信息,希望能找到相关证人为张爱民案辅证,意外地打捞出刘金鱼这条本没抱什么希望的“鱼”。

刘金鱼当年感觉有点风吹草动后,行李都没收拾,一拍屁股溜了。由于当年追逃条件不够先进,加上认定他只是案件中跑腿的小喽啰,司法机关就没过多关注刘金鱼的去向,销案后也就没再追查他。

刘金鱼自己却像躲天灾一样,潜伏在重庆、四川一带的小县城,多年来靠摆地摊赶集市挣点生活。

前不久在一次当地治安例行巡查中,警察敲开了刘金鱼租住小旅馆的门,仔细辨认,说这不是清水县铁路公安发布寻找的人么?

一听是清水县,又是铁路公安,刘金鱼一下子双腿瘫软,嘴唇不停发抖,念叨着“完了完了,还是出事了……”

检查人员起先觉得好笑,心想只是寻查信息,又不是通缉令,至于怕成这样么。但一看刘金鱼状态,警察觉得有问题,一声大喝,指着刘金鱼吼:“蹲下别动!知道我们为什么来抓你吗?”

威慑之下,刘金鱼双手抱头蹲地,鼻涕眼泪一大把,捣蒜般地点头:“我交代,我交代,我当年犯了强奸罪。”

现场警察面面相觑,带头的警官说了声“拷走”,刘金鱼就归案了。

刘金鱼当天就交代,自己当年跟封丽丽交往后,知道她背后还有华小娥这个“金矿”,就想出了个计划,一步步抛弃掉封丽丽,让华小娥成为自己的人。

那时候社会风气还不像现在这么开放,走南闯北的刘金鱼认为,一个女人,只要身体属于自己了,心也会逐步被控制。

抱着这样的想法,刘金鱼在华小娥来库房查货的时候,先故意将自己强壮的身材让她一览无余,见华小娥有些躲闪,就以为她是在害羞,就让她去里面的小隔间,说有一笔账目请她看。

华小娥跟着进去了,刘金鱼一把反锁房门,企图对她强行施暴,不料遭到拼死反抗。但华小娥怎么敌得过一身蛮力的刘金鱼,不一会儿就精疲力竭,被他得逞了。

“当时我还以为她之后能成为我的人,没想到这华小娥性格如此刚烈,啐了我一口,还说让我蹲监狱,什么都别妄想得到。不过,我根本不怕,因为知道她们干的是倒卖铁路资产的违法行为,就威胁华小娥,如果敢告我强奸,我就把他们举报了。”

吃定了华小娥不敢对他怎么样,刘金鱼耍起了无赖,要求华小娥将生意的利润拨出一部分给他,华小娥怕事情败露,只好隐忍暂时答应,但警告刘金鱼,今后远离封丽丽,她不想让这种混账男人害了姐妹。

刘金鱼得到经济上的许诺,一心想着下一步继续俘获华小娥,巴不得远离封丽丽,就一口答应下来。

然而正当华小娥一步步满足刘金鱼的胃口时,她们被举报了,刘金鱼多少分了点好处,怕连累自己,刚听到消息就消失了。这些年他一直以为华小娥供出了自己的强奸行为,躲躲闪闪,连大一点的城镇都不敢去。

刘金鱼的口供很快传给清水县铁路公安这边,老警察沉吟说,这么判断,看来当时华小娥被强奸后,为了保护生意和自身名誉,并没有揭发刘金鱼。

试探过封丽丽后,华小娥发现她对刘金鱼的信任很深,为了不让姐妹在这段感情深陷下去,她故意说是两人心甘情愿勾搭,本想让封丽丽看清刘金鱼的本质,少些心理创伤,没想到封丽丽走了最决绝的那条路,把所有人举报了。

我问老警察,要不要把这个意外情况告诉还在看押的封丽丽。老警察眼神露出少有的犹豫,说:“封丽丽已经老了,又受了牢狱之灾,现在把这告诉她,等于在往流血的心头撒上一把盐。”

但他也从另一个方面考虑,如果拿这个意外刺激封丽丽,她会不会说出隐藏的秘密。

我摇摇头,如果封丽丽真有意要隐藏什么,肯定是为了华小娥好,刘金鱼的供述只能让她加深这种保护欲。老警察什么也没说,默默离开了。






我手机里还有当年列车乘务长张师的号码,他也退休了。拨通过去,寒暄两句后,他说,我知道老封杀人的事了,唉,她这辈子的愿望算是了结了,死了也不留遗憾。

我问张师,封丽丽对警方的口供中,有一个细节所有人都没有留意,就是她两年前就查找到了张爱民的下落,为什么非要等到退休后才诱杀?她的行动计划并不复杂,为什么要拖这么久?是在等待什么时机吗?

张师想了一会儿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。我只好追问,上班期间封丽丽除了跑车,生活中还有别的什么内容吗?

说到这里,张师的语气轻松一些,打着哈哈说,这老封恨男人入骨,天南地北跑车,看上哪个长得帅了,就勾搭人家睡觉,都说男人把女人当玩物,这老封说自己把男人当玩物。

有时候兴致好了,还给年轻小狼狗送礼物,我就亲眼见过她从外地买刚流行的男装,一看就是给小年轻穿的……

我的心像被一根细丝渐渐吊起,听着电话那头张师干巴巴的笑声,我忽然问:你记不记得,华小娥刚去世时,封丽丽失踪了三个月?三个月回来后她就开始举报张爱民,然后性情大变,你知道当时她去了哪里吗?

张师“唔”了长长一声,仿佛在回忆,最终说,好像是吧。我追问,那三个月很关键,因为封丽丽的性格转变就是从那时开始的,你能仔细想想她当时去了哪里吗?

张师想了半天回答,好像是在医院,当时她刚去殡仪馆看过华小娥的骨灰,之后好像精神不太好,就去了医院……对了,我确定她当时去的医院,因为我们同事都还以为她受不了刺激去医院疗养了。

我问那家医院的名字,张师这回反应很快,说是铁道部的863医院,不过几年前改名字了。

放下电话,我在网上查了查那家医院,现在是清水县第三人民医院,前身是铁路局在当地的附属医院,二三十年前,这家医院还相当出名,规模也大,尤其以妇科产科出名。

另外值得一提的是,由于医院服务对象为铁路部门,铁路沿线和车站每年会遇到不少弃婴,捡到的职工就把弃婴抱来交给863医院处理。

时间久了,医院就专门成立了一个收养中心,数年后独立划分出来,成为清水县儿童福利院。

我心里卷起一个巨大的漩涡,快要叫起来。如果我的猜测没错,封丽丽隐藏的秘密足足有十八年。

我找到老警察说,我再试着跟封丽丽聊聊吧,这两天思路整理了很久,再做最后一次努力,看有没有效果。老警察同意了。

审讯室里,再次见到封丽丽,她和上次一样神态平静,看来老警察并没告诉她刘金鱼落网的事。

“我记得,你为了引诱张爱民来清水县,冒用的身份证是一张黑市买来的,原主人名叫华天。”交谈开头,我一边讲这句话,一边注意封丽丽的反应。

她的情绪泛起一阵燥乱,有些愠怒地看着我,不过马上平静下来,靠在椅背上说:“是,肯定不用我的身份证,张爱民认得我,我让他过来他肯定不答应,我就随便找了个别人丢掉的证件。”

“那可不是随便路人丢的,华天是华小娥和张爱民的孩子,对不对?”

封丽丽终于怒不可遏,像一头挣扎的老兽,舞动着手铐和脚镣,我连忙站起来安慰她:“我没告诉警察,如果你这样子惊动了他们,才是对华天真正的伤害。”

封丽丽逐渐瘪下来,双眼始终没有离开我:“你到底想干嘛?”

“我想翻案,替华天。”我说。

封丽丽愣神了一会儿,两行豆大的泪珠从脸颊滑落下来,一边摇着头一边说:“没用的,你斗不过他们的,我正是对正常举报渠道失望,才杀张爱民的。”

我纠正了她,说现在时代不同了,国家大力整治犯罪行为,那些当年的作恶者一定能受到惩罚。我知道当年查华小娥一案,涉及的人员有更高层级的,你无法撼动他们,就把所有的怨念都放在张爱民身上。

我又告诉她,现在最关键的证人和证言在她这里,如果她不配合,那一点希望都没有了。

封丽丽眼里的光芒又闪亮起来。

1992年春,华小娥刚刚在殡仪馆火化不久,封丽丽满心悲痛去祭奠。对于一个死于监狱的女性,华小娥的骨灰盒像野鸟的尸骸被遗弃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封丽丽好不容易找到,悉心地整理好,准备给她找个可以安放的位置。

骨灰盒下压着863医院开的死亡证明和死者生前病例,那时殡仪馆管理很不规范,死者的单据都是随骨灰盒乱放,尤其华小娥这种无人认领的骨灰,工作人员把单据和骨灰盒扔在这里就忘掉了。

封丽丽看了一下单据,发现在病例单上赫然写着:“病发时已孕35周,两周后生育一健康男婴”。

她的心咚咚狂跳起来,难道华小娥有孩子了?自己作为好姐妹怎么不知道?

根据时间推算,华小娥是在被捕前一个月怀孕的。按照法律规定,囚犯在怀孕后期可以监外执行,为什么自己和单位始终不知道消息?封丽丽觉得事情并不简单。

她先找去监狱,监狱方面回复,对待华小娥是严格按照孕期囚犯相关规定,让她保外就医去了,但具体在哪里看护,监狱以保密和不明目的为由拒绝答复封丽丽。

她决定去863医院查个头绪。

到了医院,她很容易问到开病历单的医生。医生只负责看病问诊,并不过问病人背后的事,因此和善地告诉封丽丽,华小娥确实是他看过的病人,当时也在863医院生产的,听说孩子还被放在收养中心。

医生以为封丽丽是前来领孩子回家的,就细心地告诉她去收养中心的路怎么走。

封丽丽一进收容室的房门,就看见四五个衣着光鲜的男人围在一个婴儿床前商量着什么,她认出其中两人,是当地铁路局的领导。

领导似乎对封丽丽的出现感到惊讶和尴尬。封丽丽走上前看着呱呱而泣的婴儿,问旁边的护士这是不是华小娥的孩子,得到肯定的回答后,封丽丽看着男人们说:“我要把孩子抱走。”

一位领导脸上露出大松一口气的表情,说:“我们已经照顾华小娥大半年了,正愁孩子该由谁负责呢,这可遇上善心人了。”

但接下来她说了一句“我不能让孩子母亲死得这么不明不白”,让一众领导神色忽然凝重起来,其中一位虎视眈眈说:“你要领养可以,但是不能再追究已经发生过的事,华小娥已经没了,我们不要再打扰她了。”

看着这些领导,封丽丽明白了,之前华小娥和张爱民之所以能把铁路生意做得那么大,绝对不是他们两人所能达到的,必然涉及更多上层人物。

东窗事发后,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脱身,好不容易疏通判案人员,让华小娥当了替罪羊,没想到她刚坐牢就被发现怀了孕,领导们担心她出来后乱告状,就直接从监狱把她接出来严格看管,一直到她病发去世。

眼见案件已结,华小娥也长眠地下,以为这事就被尘封起来了,没想到又蹦出个封丽丽接着闹,他们当然要想办法阻止了。

见封丽丽是一副鱼死网破的神态,另一位领导呵呵笑起来,拍了一下她肩膀,说:“你不考虑故去的人,也要考虑一下小宝宝的未来嘛,小孩子又没犯错,要是他背着一个罪犯子女的罪名,那以后上学、工作肯定会受影响,去不了好学校,也进不了好单位,受尽周围人的歧视。

“这样的情况恐怕你也不愿看到,如果你就此罢了,我们保证,孩子以后在名分上,我们绝对不做任何干涉,可以让他在快乐无忧的环境下长大。”

这番话让封丽丽一阵反胃。她看着粉嘟嘟的孩子,最终含着泪无奈地点了头。

自此,封丽丽独自抚养着华小娥的孩子,为了纪念她,特地让孩子姓华,也为了华天健康成长,不背负“母亲死于牢房” 的身世,遭受外界歧视,封丽丽隐瞒了所有同事,坚决不让人知道华天的存在,把他悄悄抚养到18岁考上大学。






看着华天已经成材,没了后顾之忧,封丽丽松了一口气,可以开始复仇了。

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列车员,早在当年看穿那些领导的阴谋时,她就明白自己无力对抗,他们的权势太强大了,在她的世界里几乎只手遮天。于是她把所有的罪责都算在张爱民头上,她认为,如果张爱民没有逃避,华小娥的结局原本可以不这么惨。

就像蚂蚁打架,咬不过老虎,咬死张爱民这只小虫还是有希望的。拿着网上确定的信息,封丽丽着手实施计划。

“你是用张爱民亲儿子的身份,把他引诱到清水县来的?”我问。

封丽丽点点头,对张爱民这种遇事就逃避的男人,也许亲情能触动他。于是封丽丽装作华天的身份和张爱民取得联系,声称自己是他和华小娥的儿子。

没想到张爱民拒不承认,他当年离开清水县去了外地,并不知道后来华小娥产子的事,封丽丽就把华天的照片发给张爱民,让他自己看照片,因为华天那张脸简直是他父亲的翻刻版,她不相信张爱民看到儿子的面孔不为所动。

果然,不久之后,张爱民回复了一句: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。

见鱼儿咬钩,封丽丽就让张爱民来一趟清水县,想见见他这个“父亲”。张爱民又冷漠起来,先是说生意很忙,又说自己有美满的家庭了,还是各自相安互不打扰为好。

看到这样薄情寡义的男人,封丽丽气愤极了,但复仇计划已经开始,她必须要想办法把张爱民引过来。

随后封丽丽想出了一个决绝的办法,她把那张四十万的存折拍成照片发给张爱民,说这是妈妈华小娥临终前留下的,并称自己已经得了不治之症,想在去世前见一见自己的亲生父亲,如果孤独去世,这些钱就永远属于银行了,希望他来取走,他这次联系他,也是希望见父亲最后一面。

张爱民自然对这番话半信半疑,为了打消掉他的顾虑,封丽丽大着胆子走了一步险棋,她将四十万存款取出,用备存的华天身份证给张爱民的账户打了二十万,告诉他如果父子相见,他就把剩下二十万当面交给他。

张爱民见自己账户里忽然冒出来了二十万,这才开始相信自己有个即将病逝的“好儿子”,权衡一番,他觉得见“儿子”一面不会冒什么风险,还能得到剩下的二十万。

张爱民终于答应了“儿子”的请求,打来电话联系,但封丽丽挂掉了,说自己正在医院接受治疗,暂时不方便接电话,有什么事情她发短信随时联系。张爱民只好先动身去清水县。封丽丽则早早安排好了谋杀计划。

下了火车已经是晚上,封丽丽给张爱民发信息,说自己刚刚从医院回来,住在铁路区的职工宿舍里,让他按照指定的路线去找。张爱民不放心,封丽丽就说,他已经把二十万现金取了,随身带着,他一个病人,又在偏远的宿舍,很不安全,想尽早交给“爸爸”。

张爱民为了尽快拿到钱,只好按照信息提示一步步来到小供电厂,封丽丽说,在宿舍给他这么多现金怕别人看见不方便,自己就在前方的一条僻静过道等他,希望见到“爸爸”后先把钱交给他。

封丽丽一辈子在铁路工作,对家附近这座供电厂很熟悉,掐着时间发信息一步步将张爱民引诱到过电台上。张爱民停在那里,东张西望等送钱的“儿子”时,一阵巨大的电流像雷公发怒,将他瞬间击穿。

焦黑的尸体静悄悄停在过电台,封丽丽走过去,把尸体背到一公里外的铁轨上,掏走了张爱民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,唯独觉得一块薄荷糖没什么用,就扔在一旁了。她知道,半小时后,将有一趟万吨货车驶过,痛恨了半生的张爱民将死于一场“交通事故”。

封丽丽戴着手铐坐在我对面讲完后,累极了一般耷拉着头喘气,我关掉手机录音,问她,现在张爱民也死了,过后我也会将你的供述写成举报材料,揭发当年把罪责都推给华小娥的人,你应该没有遗憾了吧。

封丽丽长长吁出一口气,又有泪水从眼角两旁溢出,她哽咽着说,哪有什么遗憾?这一切若不是我当年心胸狭窄,写举报信冤枉了姐妹,后面怎么会发生这么多事?人性都是恶的,遮掩起来,反而能避免很多悲剧的发生。

那天在审讯室临别前,封丽丽托我抽空替她回老家看看两棵雪松。

警察去北京找到华天,她预感自己离被捕不远了,就用剩下的二十万买到两棵珍贵的百年雪松,栽到在当年和华小娥站过的山顶上。

于是,我再次坐上那列绿皮火车,向那座山飞驰而去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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