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复

端木龙成

雨亭放学刚回到家，大哥就招呼他：“雨亭，先别吃饭了，保长刚刚通知开会，你去听听吧。我在备课。”
“又让我去……”雨亭不满的小声嘀咕着，一边拎着马扎往外走，一边顺手拿起一个馒头。
“小心胃疼……唉……不忙，别跑……”嫂子在后面不停的叮嘱着，简直就像老妈唠叨孩子。
雨亭一路飞奔到街口，放下马扎坐定。他大口嚼着手里的馒头，一边指手画脚地对保长说：“李叔，你这个台不对，这不是唱皮影戏呢吗？”
李保长从陶醉的状态中醒过神儿来，瞪了雨亭一眼，“小孩伢子，你知道啥，这不还没到点嘛！”
“李叔，咱今天听啥啊？”雨亭使劲咽下一口馒头，“又是什么满洲国……”
“操！小孩别瞎打听——今天下午不上学啊？你哥嘞？”
“我哥下午有课，在家备课呢——咱听说书吧，李叔？”
“屁，还有几分钟就开会了。这话匣子不能总调台，先听这个，这个多好，你听这唱腔……名角儿……”李富又陶醉到戏文里去了。雨亭无奈的把脸转向别处。邻居们已经差不多来齐了。
“老抠儿啊，帮我点点人，看谁家没来，赶紧打发孩子招呼去。”李保长吩咐道。
“北头赵之平他老婆生小孩儿”，郑老抠儿看着手里的一个破本子翻着说，“嗯……还有，宋国友上九台挖渠，走了三四天了，他老婆昨个儿带孩子回娘家了。别人家都来人了。”
“那咱们就开始了”，李保长把台调好，“今天上头让听匣子，说有重大消息——老抠儿，几点了？”
“你这不埋汰俺穷嘛，啥时候咱能趁块手表还好了呢。” 郑老抠儿解嘲似的笑着说。
“对了，王大爷有怀表……”李富冲着一位白发老者问道。
“马上到整点了——到底听啥呀，富子？”
“谁知道啊——哎……有了，有了……日语嘛，谁听得懂，操！”
“李叔，好像是说……”雨亭一边仔细听着，一边结结巴巴地给大家翻译，“日本国天皇……宣布……战争——听不懂——接受什么公告……终将招致……灭亡……”
“操，嗑嗑吧吧地。别说了，别说了，一会就有中国话了。”
过了一会，话匣子里传出播音员用汉语做的重复广播。这一次，大家都听懂了：日本天皇发布了他的“终战诏书”！
整个街上立刻像开锅了一样，邻居们有的痛哭失声，有的捶胸顿足，有的激动得把马扎踹了个稀巴烂，还有人含着眼泪往家跑……大家都在喊着说着几乎同样的话——“中国胜了！胜利了！中国人不用作亡国奴了！”
雨亭拽了李富一把，“李叔，这是咋的了？”
李保长抬手用袖口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，“回家去！回去问你家大人——大伙儿一会都跟我上街去！老抠儿，把你那锣鼓搬出来！谁家还有过年剩的炮仗……？”
雨亭跟对面比自己还小一点的江松柏对忘了一眼，分别拎着自家的马扎慢慢的往家里走。这时候，整个东关都沸腾了。有人放起了鞭炮……
大哥手里拿着一本书，正站在家门口张望，见雨亭回来，用手扶了一下眼镜框，声音有点发抖地问道：“雨亭，开会……开会说啥了？”
过去大哥总是打发雨亭去开会，却从来不问开会说了啥。大哥话少，雨亭只知道自己的老家本来在扶余，他一岁多的时候，爹妈就没了，一个本家叔叔把大哥和他带到了哈尔滨。到雨亭上小学的时候，叔叔也去世了，大哥和大嫂带着他辗转来到了长春。14岁的雨亭对自己的家世就知道这么一点点儿，每次想多问一点，都会被大哥呵斥。大哥还严厉禁止雨亭出去向邻居乱打听，也不许他和同学多来往，只是一贯地要求他刻苦读书。为了这些事，雨亭被大哥打过好几次。可是奇怪的是，小的时候，雨亭学习成绩好，尤其是日语成绩突出，大哥不但不高兴，反而对兴奋地挥舞 “国旗”唱着“国歌”的小雨亭怒目相向，甚至拳脚相加，坚决不许他在学校以外的任何地方说日语、唱“国歌”。一旦看到他“违例”肯定是“打无赦”，为这，大哥还跟嫂子打过架，吓得雨亭好长时间在大哥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出。为这，雨亭还被高年纪的同学抽过耳光。那是上四年级的时候，一个学长在街上遇到雨亭，主动用日语向他打招呼，雨亭看看身边的大哥，支吾了半天，没敢说话。第二天，那位学长领着几个纠察风纪的高年纪学生到雨亭班上，向在场的老师简单说明了情况，得到老师默许后，径直走到雨亭的座位前，使劲抽了雨亭两个大嘴巴，并且严肃的警告他下不为例。在日本学校里，学生对老师、低年级同学对高年级同学，必须遵守严格的等级秩序，见到师长、学长要主动问好，师长、学长对你不满意的时候，绝对不可以解释，否则就会遭受雨亭遇到的这种惩罚。那次被“罚”之后，雨亭轻易不敢上街了。
“话匣子里说，天皇宣布无条件投降了。大家都叫嚷说‘中国胜利了’”，雨亭抬头看了一眼泪如雨下的大哥，怯生生地接着问，“大哥，中国人胜利了跟我们满洲人有啥关系嘛！这是咋回事儿啊？”
大哥张了张嘴说不出话，冲雨亭使劲摆了摆手，示意他进屋去，自己擦了擦泪水，急匆匆地往街上去了。
“嫂子，他们都喊什么‘中国人胜利了’，跟我们满洲人有啥关系啊？”雨亭抓起个馒头，拿着筷子夹了口菜，一边吃着，一边问坐在炕沿上抹眼泪的嫂子。
“我们……我们……就是中国人啊！”
…… ……

附：

日本天皇终战诏书[全文]

　　兹告尔等忠良之臣民，朕深鉴于世界之大势与帝国之现状，欲以非常之措置，
收拾时局。
　　朕已命帝国政府通告美、英、中、苏四国，接受其联合公告。
　　盖谋求帝国臣民之康宁，同享万邦共荣之乐，乃皇祖皇宗之遗范，亦为朕所
眷眷不忘者．曩者帝国之所以对美、英两国宣战，实亦出于庶几帝国之自存与东
亚之安定。至若排斥他国之主权，侵犯他国之领土，并非朕之本志。
　　然交战已阅四载，纵有朕之陆、海将士之勇战，朕之百官有司之奋勉，朕之
一亿众庶之奉公，各自尽最大之努力，战局亦未好转，世界大势亦不利于我。况
且，敌又使用残虐之新炸弹，频杀无辜，惨祸所及实难逆料。若仍继续交战，不
仅终将招致我民族之灭亡，亦将进而破坏人类之文明。如斯，朕何以保亿兆之赤
子，何以谢皇祖皇宗之神灵。此乃朕卒至命帝国政府接受联合公告之故也。
　　朕对始终与帝国共同为东亚解放而合作之各盟邦，不得不表遗憾之意。念及
帝国臣民之死于战阵，殉于职守，毙于非命者及其遗属，则五内为裂。而负战伤、
蒙灾祸、失家业者之生计，亦朕所深为轸念者也。惟今后帝国将受之苦难，本非
寻常。朕亦深知尔等臣民之衷情。
　　然时运之所趋,欲耐其难耐,忍其难忍,以为万世开太平。
　　兹得以护持国体，朕将信倚尔等忠良臣民之赤诚，常与尔等臣民同在。若因
感情之所激，妄滋事端，或同胞互相排挤，扰乱时局，而迷误大道，失信义于世
界等事，朕最戒之。宜举国一家，子孙相传，确信神州之不灭，念任重而道远，
应倾全力于将来之建设，笃守道义，坚定志操，誓发扬国体之精华，以期不后于
世界之趋势。望尔等臣民善体朕意。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御名御玺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昭和２０年８月１４日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各国务大臣副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