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下的天涯歌者——奉旨填词柳三变

端木龙成

“温一壶月光下酒”是林清玄居士一篇散文的名字。当年一见这文题，当下便心生欢喜，多么浪漫的想象，多么富有诗意的情怀。月和酒在中国历来被文人雅士们视为浪漫的象征。“明月几时有，把酒问青天”，是在人生最美好的时节对聚少离多的感叹；“举杯邀明月，对影成三人”，是在生命中最孤寂的长夜里陡然生出的浪漫情肠；而“今宵酒醒何处？杨柳岸，晓风残月”，则是在有限的生命中寄托无限的情思。同以月酒为喻，三者各有春秋，然后者入情之深则无与伦比。
好一个“今宵酒醒何处？”好一个“杨柳岸，晓风残月”！十三个字堪蕴天下至情。套用一句赞赏曹子建的话，天下有情一石，柳耆卿独占八斗。
柳耆卿即柳永，本名三变，字耆卿。他生活的年代比苏轼略早。当时民间有句谣谚，称“凡有井水饮处，即能歌柳郎词”。就像我们今天评价洛宾先生，“世界上只要有华人的地方，就能听到王洛宾的歌”一样，足见柳永当年影响之广、才华之盛。
柳永父辈曾经出任地方高官，但是他本人却无意仕途，每日歌酒徘徊，出入香亭酒肆秦楼楚馆，以饮酒为乐填词为业，表现出“不可救药的娱乐才能”。柳永不仅是位天才的诗人，而且擅长音律、精通管弦，更是不可多得的音乐奇才。他曾经作过一首《鹤冲天》，藐视权贵、玩世不恭的态度跃然纸上：
黄金榜上，偶失龙头望。明代暂遗贤，如何向？未遂风云便，争不恣狂荡，何须论得丧！才子词人，自是白衣卿相。
烟花巷陌，依约丹青屏障。幸有意中人，堪寻访。且恁偎红依翠，风流事，平生畅，青春都一饷。忍把浮名，换了浅斟低唱。
  吴曾《能改斋漫录》上说，仁宗在礼部阅卷时见到柳三变的名字，当即想到这首词，于是朱笔一挥除去名姓，并且御批道“且去浅斟低唱，何要浮名”。柳永因此名落孙山。考场失意后，他疏狂益甚诗酒更酣，索性刻一方闲章，每赋新词便以此章落款，号为“奉旨填词柳三变”。
  此后多年，柳永浪迹天涯飘泊不定，白日唱词饮酒，夜宿歌楼妓馆。应该强调的，是他不论走到哪里，吃住多半免费。好像当下的大学教授去异地讲学，或者歌星出门办演唱会，基本不需要自己掏腰包。但是，教授和歌星们事前总要操心繁琐的合同事项，事后又得提心吊胆，唯恐接待方的避税工作做得不到位。柳永就大可不必如此费心劳神了，他只要报出姓氏名谁，成百上千的乐工、歌女便会蜂拥而至，争着为柳爷埋单。没了还要给他带好足够的盘缠，为的只是请柳爷给即兴填一首足以红遍大江南北的好词。在没有现代传播工具的一千多年前，这种火爆程度怕是难得一见的。估计柳永如果有经纪人，一定早就赚得盆满钵满，而且极有可能弄出套潜规则什么的。
  据说柳永直到须发斑白了，才好歹中了个进士。但是，他一生只做过几任管理盐场、粮库的小吏，大约相当于现今的粮库主任。想来此等不入流的职位，柳永是熬不住的。几年后，他终于辞职归隐，又过起了四海云游的日子。
  《古今词话》记载，柳永病故于一座寺庙，殁时身无长物。当地歌妓数十人，为他捐资立碑厚葬。可以想见，他是一个何等堂堂巍巍的情者，何其至真至纯的歌者！
  柳永没有明确的信仰，更没有远大的政治抱负，他只是一个简单的，喜欢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的歌者。中国古代的文坛巨匠们，大都与政治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种种纠葛，从屈原、贾谊到李白、杜甫，再到苏轼、陆游，几乎很少例外。像柳永这样“忍把浮名，换了浅斟低唱”的大家，可谓寥若晨星。
  这个世界没有永恒。最美好的东西往往最容易凋零，很多时候我们只觅到刹那的美丽，却要为此付出一生的代价。然而，当生命还归自然，那一瞬的美好将化作永恒。其实，一生也只是一瞬……
  我愿温一壶千载后的月光，为柳郎祭。

端木龙成

我本打算写一个系列的，可惜后来没时间仔细推敲了，有些很烂，羞愧……这些人都是中国历史上难得的浪漫主义者，很难得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