皮鞋和孩子

端木龙成

恶作剧的孩子，不为什么，把我花掉两个月薪水刚买的名牌皮鞋钻了两个洞。我能拿他怎么样呢？打他、骂他、和他生气？
如果孩子知道那双皮鞋对我有多么重要，那么他一定会去钻皮箱或者手袋，那样我老婆就会毫不犹豫地扒了他的皮……
我不能生气，也不能对他讲高深的生活哲理。我暂时把那双鞋的主人置换成张三，然后真诚地请求他允许我加入这有趣的游戏陪他一起钻……在我老婆下班以前，我们终于把皮鞋钻成了一双极具创意的凉鞋——多么富于想象力的宽容。我在心里为自己喝彩。
我们身边的“恶人”其实很无辜，他们不过是充当了我们心头闪现的那些恶念的载体。我的体内早就装着一个毒囊，它无时无刻不在分泌毒液帮助我的心脏承受形形色色的压力，可是我已经习惯这样的分泌，浑然不觉。直到有一天，一个“恶人”狠狠地捅了我一记老拳，毒囊开始喷发强于平常十倍的毒液，这使我痛苦万分、备受折磨……
其实痛苦来自我的体内，并非因为那记老拳。可惜许多人看不到这一点。如果谁能看到这一点，那么凉鞋的价值对于他就已经有了数倍于皮鞋的增值。
没有人会爱一双皮鞋胜过爱自己的孩子，那么我们当然就不能把孩子当成我们心中恶的载体。花朵之所以美丽，是因为他承载着我们心中的善念。如果我们视一切如花儿，那么我们心中就充满着善了。善从与恶的对比中得到升华，如果我们心中不再有这种对比，恶也就可以转化为善了。
从某种角度说，我们都是“恶人”，我们只是遇到了更多可供浪费的善缘而已。我在想要行善的时候，曾经盼望满世界都是乞丐，而我自己则腰缠万贯。我常常祈求宽恕、向往富贵，我从未跪在佛前祈求他把我变成一个承载他人善念的乞丐。我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和名义，只是不肯肩负苦难，不肯为众生做善的载体和媒介——我觉得，我如此优越……
每当我握着几个可怜的硬币，把它们放进街边乞丐的纸盒里面时，都在心中为他们祈祷，同时深感愧疚。我理解佛陀为什么要让他的弟子们每天随他去化缘了，那具象的钵盂里承载的，原来是如此深广、沉重的爱和慈悲。
我是个恶人，但我现在要去行善了。没有人会觉得我奇怪，只会有人嘲笑我虚伪。我愿意作别人的镜子，只是希望大家不要只顾着拼命地去擦镜中人鼻头上的黑点。
我是个恶人，我宁愿做辛德勒名单上的钳工，却不会爱上卡西莫多。尽管后者那样美丽……